庐山气象往事
邓晓明
从事气象工作四十多年来,让我最难忘怀的,还是在庐山气象台五年的工作生活经历,庐山气象台以“工作辛苦、条件艰苦、生活清苦”而著称。
庐山,千古名山,素有“匡庐奇秀甲天下”之美誉。以雄、奇、险、秀闻名于世。尤以盛夏如春的凉爽气候为中外游客所向往,是国内外久负盛名的风景名胜区和避暑胜地。
庐山气象台是1954年12月建成并投入业务试运行的,属国家气候基本站,它的观测资料十分重要。每天8次气候观测发报,气象资料供亚洲、乃至全球交换共享;每天24小时航危报为全国诸多的军队和民用机场保驾护航。
庐山气象台建在海拔1146米的庐山牯牛岭之巅,大气探测的测风仪器,架设在山顶上的一座碉楼顶上,那是二战时期,日本人修筑的碉堡,离地面有十几米高。当时的江西省气象科派出解中(后任省气象局局长)、黄为政(后任省气象局业务处处长)两位同志,在庐山创建气象站,因为时间紧、任务重、经费少,只得因陋就简,就地取材,借用碉堡建成的。

庐山气象台远景
被冻住的“测风仪”
春夏秋旅游季节,这里是一览庐山风光、俯瞰万里长江的好去处。庐山的夏夜是最美的,我曾写过一篇游记《夏夜话庐山》。不过,庐山的冬天,则是另一番景象。持续的北风、寒冷的气温、冰雪全覆盖、雨雪雾凇并存。人们尽量减少户外活动,以防不测。但作为气象观测员的我们则不能,到了规定时间必须去观测场进行观测。如果遇上“测风仪”被冻住了,那就真够你喝一壶的了。
冬天里,每逢有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南下,与西太平洋暖湿气流在庐山脚下交锋。凛冽的寒风,咆哮的松涛,浓厚的大雾,雨雪交替着、侵袭着。这时,往往会出现雨淞或雾淞的天气现象,用于测量风向风速的风向标和风杯也不可避免被冻住。按照地面观测的规定,值班员必须在正点观测前十分钟,爬到楼顶,将测风仪上的冰除掉,以保证每小时一次的航危报和每天8次的气象观测中的资料的准确性和完整性。由于低温冰冻下的金属特别脆弱,用重物敲打除冰会损坏测风仪设备。经过长期的实践摸索,用开水为测风仪“溶冰”最简单易行了。
这是一项艰苦而又危险的工作。临近观测时间,我们头戴皮帽、身穿皮大衣,手戴皮手套,脚蹬皮靴,全副武装披挂上阵。顶着8级以上的大风,冒着零下十几度低温,提着十几斤重的开水壶,爬上十几米高铁塔 ,用开水将厚厚的、冻结在测风仪上的冰溶化掉。
雨雪打在脸上,象刀子割一样生痛。大风无孔不入的直往心窝里钻,整个身躯就象一丝不挂似的,寒冷剌骨透心凉。冻雨凝结在楼梯和扶手上,奇滑无比,手抓不住,脚踩不稳。在悬空的铁梯上行走,人就象喝醉酒似的左右摇摆,一不小心,就有摔倒或掉下去的危险。
站在铁塔上用开水溶冰,北风吹来,很快在衣服上结取一层薄冰。时间一长,整个人就象披了一副厚厚的冰雪盔甲。进到屋里,你会感到饥寒交迫、筋疲力尽,几天都恢复不过来。如果碰到天气变化剧烈,这样的溶冰作业,一个班要进行七、八次之多,这对观测员的意志和体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。这可能是全省最艰难、最危险的气象工作了。我曾写了篇散文《庐山溶冰》,发表在 2011年7月21日《中国气象报》(第四版)上。

去往庐山气象站的台阶被冰冻住
为毛主席预报天气
在这里我给大家讲一个庐山气象台“为毛主席提供天气预报和气象服务”的故事。1970年8-9月份,中央工作会议在庐山召开,庐山气象台接到通知,为会议提供天气预报和气象服务。会议结束时,毛主席提出要接见为会议提供服务的工作人员和庐山居民。可是保健医生鉴于毛主席的身体状况,建议不要安排室外活动。但他老人家态度十分坚决,一定要亲自接见。中央办公厅要求庐山气象台提前作出2-3小时内,庐山牯岭街上,无雨无雾的天气预报。
对于当时的气象探测和天气预报技术而言,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庐山气象台在时间紧、任务重、条件差的情况下,群策群力、集思广益,采用简易天气图加三要素曲线图综合分析,果断作出了第二天下午3点到5点之间雨停雾散,可以开展接见活动的天气预报和建议,实况与预报完全一致。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特致电表扬,庐山气象台工作人员还受到毛主席的亲切接见。

庐山气象台观测场
严厉的孔台长
离开庐山三十多年了,很多事、很多人都随着岁月的流逝,而渐渐淡忘了。唯独孔台长其人其事,一直清晰地印记在我的脑海里。
1980年1月,我从南昌气象院校毕业,分配到庐山气象台工作。隆冬时节,我坐上开往庐山的汽车,窗外满眼白雪皑皑,空气中呵气成霜。汽车在厚厚冰层上,象蜗牛般缓慢爬行,好半天才到达终点。当我手提肩扛,手脚并用爬到山顶,敲开气象台办公室的门,一个彪形大汉迎上前来,这就是台长孔庆瑚同志。
孔台长,山东人氏。和孔子是老乡,是不是孔圣人的后裔没有考证。1964年,孔台长是从部队转业担任庐山气象服务站站长。传说还参加过武工队打过日本鬼子。初步接触,孔台长文化程度不算高,也不太懂气象业务。
台里规定,星期一晚上,是讨论值班日记和业务学习的法定时间。会上要对一周来业务值班出现的差错和错情进行审定。这也是大家最紧张、争论最激烈的时刻。孔台长总是早早地来到,端来他的破藤椅,坐在办公室正中间,听大家讨论和争吵。当发现哪位差错明显增多时,孔台长立即用命令的口吻当场宣布:“停止某某的值班”。在当时,这是最严厉的惩罚了。

1981年庐山气象台地面测报组合影(后排左一为作者)
孔台长的“军阀作风”让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。一天,孔台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,表情严肃地宣布:“经台党支部研究决定,由邓晓明同志负责撰写《庐山气候特征》讲课稿,于明天上午八时前,交由顾台长(分管业务的顾如发副台长),为江西师范学院地理系师生讲课”。这太突然了,我分辨道:“台里有那么多大学毕业的老专家老同志,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刚毕业的中专生来写啊。再说,这时间也太紧了吧,根本来不及啊”。孔台长板起脸、拍着桌子说:“这是命令,你必须无条件执行”!这下我无语了,只得默默地接受任务。经过24小时通宵达旦的查找资料,伏案疾书。八点整,一万多字的讲课稿交给了顾副台长。
本以为交差后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,那知顾副台长要我陪他一起去讲课,并已经把我的班也调好了。进入会场,学院领导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,欢迎庐山气象台领导专家授课。可此时,顾副台长说他昨晚伤风感冒,嗓子疼痛,不能给大家讲课,请我们台的邓晓明代讲了。这也太突然了,不是赶鸭子上架吗,我当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啊,可热烈的掌声让我没有退路了。
当我走上讲台,只见台下黑鸦鸦一片,大脑顿时一片空白。之后的两个小时,不知道自己讲了些啥。当我讲完课走下讲台时,整个人全虚脱了,连步都迈不开。回到台里,张姨(孔台长的爱人)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,还卧了3个鸡蛋,在那物质奇缺的年代,这应该算是最高奖赏了。
孔台长的“抠门”在全省气象部门也是出了名的。有一回,省局主要领导到台里检查指导工作,孔台长给每位来宾端上一杯白开水,并说道:上级给我们台里的经费中,没有购买茶叶这一项,所以只能请各位领导喝白开水了。让在场所有人员感到愕然。而我亲身体验也佐证了这一点:当我拿着用得很短的铅笔(2寸左右),到孔台长那里换新的铅笔时,孔台长拿出一个笔套套上,要求拿回去继续使用。直到短得写不出字了,才肯换新的铅笔。我们背后骂他是“葛朗台”。
孔台长有时也会“大手大脚”花钱。为了改善值班人员的工作条件,孔台长从吉林长白山买来貂皮帽子,从蒙古大草原买来羊皮大衣,从部队里买来军用皮手套和皮棉鞋,把我们全副武装起来,令庐山各单位的工作人员羡慕不已。
这么多年来,庐山气象台被同行誉为“业务培训”基地,向全省乃至全国输送了不少业务骨干和管理人才。还涌现出全国“边陲儿女铜质奖章”获得者和全国气象系统“先进工作者”等先进人物。我想,这些可能跟孔台长的近乎严酷的管理有一定的关系吧。